剥削电影大观

        六七十年代，世界处于动荡不安。我们的父辈上山下乡、文攻武卫、全国山河一片红。欧美的“愤青”争取自由民权，反战浪潮推倒旧有势力。我们有毛主席、红宝书与忠字舞。他们则有披头士、迷幻药与摇滚乐。谈到电影，八部最具革命精神的样板戏是我们的时代写照。欧美年轻影民却爱挤拥在幽暗肮脏的小影院里，观看廉价煽情的“剥削电影”(Exploitation film)。

《杀死比尔》海报

        所谓的“剥削电影”所指的是成本低、制作粗糙，专门炮制色情、暴力、毒品、怪物等耸人听闻的题材的B级电影。这类电影源起于三十年代美国，后因检查制度日渐宽松，加上年轻观众群迅速膨胀，使剥削片在六七十年代盛行于欧美。剥削片一直难登大雅之堂，但感谢昆汀·塔伦蒂诺这位骨灰级影痴导演，他参考剥削片的原素与风格，拍了《低俗小说》、《杀死比尔》等热门电影，让新一代观众重新认识这种曾风行一时的片种。2007年，昆汀更伙同罗伯特·罗德里格斯，创作《死亡证据》(Death Proof)及《恐怖星球》(Death Proof)，两片合为《磨坊》(Grindhouse)，集合剥削片原素，如丧尸、残杀、公路飞车等，再次为剥削片带起风潮。

        当年盛行欧美的剥削片百花齐放、来自五湖四海。《磨坊》的两部片又怎能囊括得了？粗略划分，剥削片有12大类型，各发展出公式桥段、美学风格，及打造类型的标志人物(icon)。认识12大类型之前，我们先要对历史背景有更深入的了解：

A.Exploitation 剥削？

        将“Exploitation”译作“剥削片”其实不恰当，因为此单词在美国的娱乐界里有“广告推销”的意思。即是说，这类电影非常依赖广告伎俩，影片本身却是粗制滥造。事实上，这类电影总离不开血肉淋漓与坦胸露臀，充斥剥削性内容，故通译作“剥削片”。剥削片的另一个特征，是专擅炮制禁忌及非主流的题材，好莱坞的大片厂对这类故事题材甚为避忌，这便给予在外围的小型电影公司的生存空间 (当年那些公司被戏谑为“Poverty Row”，即“穷人巷”)。美国早在30年代，《童妻》(Child Bride, 1935) 及《大麻狂热》(Reefer Madness, 1936)两部围绕社会禁忌的小本制作，成为类型先声。另外，由于小公司制片速度快，往往赶在大片厂的重点片上映之前推出题材与名称相近、成本却很低的B级片。典型例子是53年的《来自火星的侵略者》（Invader’s from Mars），抢在同年大片《世界大战》上映前小赚了一笔。

B.Grindhouse 磨坊？

        昆汀的新作《Grindhouse》在国内被译作《磨坊》，亦曾译作《刑房》。前者是直译，后者是意译，都不理想。其实Grindhouse是五十年代美国的独有名词，所指的是城市暗角专门表演艳舞的小剧院。而艳舞中以“Bump and Grind”(意为“撞与磨”)舞蹈为常备节目，“Grind-house”之名由此而来。60年代，小本情色、暴力剥削片蔚然成风，主要供应给城郊的汽车影院(Drive-in)，而市中心的Grindhouse纷纷放弃故业，将舞台改建为银幕，表演更为香艳诱人的片子。以前艳舞表演通常是舞女一个接一个上场，Grindhouse的老板便想到以一张票看两部片(或三部)的优惠作噱头，以求整天影片长播、人客长流。由于片种吸引，加上消费低廉，故颇受年轻观众欢迎。Grindhouse式影院在大城市的娱乐区中涌现，由洛杉矶好莱坞大道到纽约时代广场，“拳头与枕头”轮流上映。70年代，电影分级制的确立及社会风气开放， X级硬核色情片如雨后春笋出现。不少Grindhouse影院转营播放赤裸裸X级片（《出租车司机》的德尼罗便爱流连这些地方）。当年的情况是，只要经营者不介意诲淫诲盗，便一不愁片源，二不愁观众。可是，这番好景只维持十年左右，80年代家庭录像机的出现，为Grindhouse影业带来毁灭性的冲击。影院相继结业，直至90年代中期，这类影院基本上在美国国土消失。

《我好奇之黄》CC版海报

剥削片的十二大类型

1. 性欲剥削：Sexploitation

        性剥削是第一大类型。内含大量女性全裸或半裸画面，加上鲜活且连续不断的性爱场面 (但不是“打真军”)。60年代初风行一时的“天体片”（Nudist）亦归此类。在70年代前，X级硬核色情(Hardcore)片出现前，这类片已被算作色情片，故又称为“软性色情”(Softcore)。

        69年，瑞典片《我好奇——黄》冲击美国电检制度。美国最高法院以影片的教育意义为由，允许这部内含大量性爱及裸体场面的影片公映。此举激发大量以性教育为名的色情片充斥影院。这类片通常以一位白袍医生作开场白，故这类片又被戏称为“白袍片”(White Coaters) 。

2.黑人剥削：Blaxploitation

        源于70年代，通常由非裔美藉制片人摄制，目标观众以黑人为主。故事多数以西岸黑人贫民区为背景，围绕黑人边缘处境，兼含大量暴力与色情画面。毒品、娼妓、爆炸发型、豪华轿车(林肯或凯迪拉克)、腐败的白人警察，是必不可少的原素。强劲低音、Wah-Wah吉他的黑人放克乐 (Funk)是必然的主题音乐。

        71年，Melvin Van Peebles身兼编导与配音的独立制作《斯维特拜克之歌》(Sweet Sweetback’s Baadasssss Song) ，被公认为开山作。值得注意的是本片的原声是由尚未成名的 Earth, Wind & Fire乐队主唱；同年，大获成功的《夏福特》(Shaft)(Gordon Parks导演)，Isaac Hayes的主题曲更获得奥斯卡最佳电影歌曲奖。

《世界残酷奇谭》海报

3.残酷实录：Mondo

        Mondo源于62年意大利纪录片《世界残酷奇谭》(Mondo Cane) ，内容关于非洲土著古老残酷的习俗，令观众毛骨耸然。其后系列的续集相继推出，其他国家亦纷纷拍摄神秘异族纪录片，残酷程度一再升级：剖尸、剖动物、性滥交、牲祭，甚至活人祭等。故Mondo又名为shock-umentaries (即“震惊”与“纪录片”的混合词)。在Mondo盛行的60年代中期，无论影片是否来自意大利，大部分片名都冠以“Mondo”字样。70年代，Mondo题材逐渐由土人风俗演变至与城市人有关的恐怖震憾记录，如黑帮、贩毒色情事业、手术、自杀、碎尸、交通意外、连环杀手、集体屠杀、种族灭绝等。当中最著名的是“死亡真面目”(Faces of Death)系列。此类片的场面有真实也有戏剧元素，总之要让观众看清世界残酷面目。

4.食人蛮族：Cannibal

        同样来自意大利，Cannibal与Mondo是剥削类型里的一对好兄弟。当年Mondo大热，启发小本公司以残酷土著为题拍片。先行者是温伯托·朗兹(Umberto Lenzi)的《深河蛮族》(1972)，而真正引起轰动的是鲁格罗·迪奥达托的《最后的食人族世界》(1977) 。在1977至1981年间，各地片商纷纷抢拍食人族片，较知名的共有14部（当中包括徐克的《地狱无门》），故这时期被称为“食人潮”(Cannibal Boom)。

        Cannibal与Mondo同样以血腥与禁忌等元素作卖点，某些更极端的还有生剖动物、酷刑虐待、强暴、阉割等场面。片商亦通常以这些画面大肆宣传，观众入场保证有“血肉”可看。由于内容犯禁，故Cannibal片经常被扣查甚至禁映。最著名的例子是号称“史上最暴力电影”的《食人族》(Cannibal Ferox) 被31个国家禁映。

5.浴血盛宴：Splatter

        食人族片是为制造血腥场面而来，不少小型片商索性直接为血腥而血腥，制作纯粹残杀或解剖的Splatter片。“Splatter”一词有液体（血液）飞溅的意思。借变态杀手等题材，肆意大洒血浆、残肢横飞，甚至以特技塑造人体内脏，为剖腹场面加强震撼效果。Splatter的佼佼者首推监制大卫·弗里德曼（David F. Friedman）与导演赫切尔·刘易斯（Herschell Gordon Lewis）这对好拍档，两人的制作《血宴》(Blood Feast, 1963)被视为首部Splatter片。Splatter嗜血为乐，却被视为与60年代盛行的逾越艺术 (Transgressive Art) 的理念同出一辙，两者同样以冒犯性见称。Splatter亦是最具影响力的剥削类型。时至今日，有不少主流影片仍有其影子。近例如2004年出品的《电锯惊魂》系列与2005年的《人皮客栈》系列等。此类型亦衍生出以血浆内脏与喜剧的混合体“Splat-stick”，代表作有现执导《蜘蛛侠》的山姆·雷米的成名作《鬼玩人》(The Evil Dead,1981)系列。

罗梅罗创造的僵尸形象，《活死人黎明》剧照

6.丧尸出笼：Zombie

        以丧尸（僵尸）为题的电影早在30年代已有之，60年代被小本制作商取用，成为剥削片中最主流的类型。创先河的是乔治·罗梅罗 (George A. Romero)的《活死人之夜》(1968)，而续集《活死人黎明》(1978) 更在欧美大卖，直接影响敏感度高的意大利制片商们赶拍丧尸片。最成功者首推卢西奥·弗尔兹(Lucio Fulci)，他的《丧尸》（Zombi）系列比其他国家的更血流成河。Zombie与Splatter对日后的影响力相当。丧尸甚至已堂而皇之进入主流电影。罗梅罗上述两部经典近年被翻拍，罗老亦为自己的活死人系列添新作《活死人地带》(2005)和《活死人日记》(2007)。英国有《28天》(2002) 、《僵尸肖恩》(2004)。罗德里格斯的《杀出个黎明》(1996)。罗氏为《磨坊》拍摄的《恐怖星球》同样是丧尸片。而《生化危机》(Resident Evil)系列更是横跨电玩界和电影界的丧尸经典。

《西部往事》海报

7. 意式西部：Spaghetti Western

        意大利片商对“剥削”可谓不遗余力，全因国内市场旺盛与观众接受能力高。除了带动Mondo与Cannibal热潮，还开创“Spaghetti Western”（直译: 通心粉西部片）的潮流。开拓者是莱昂内的《镖客三部曲》(Dollars Trilogy)，捧红了克林特·伊斯特伍德，更让埃尼奥·莫里康内的配乐奠定意式西部的调子。其后的《西部往事》(1969)将类型带往更高的艺术层次，进而影响好莱坞主流片，如萨姆·佩金法的《日落狂沙》（The Wild Bunch，1969）等。虽然大部分Spaghetti Western是意国制作，却起用不同国家的演员，市场更遍及全球。这类片的共通点是配音片（因迁就不同国家放映）、大量的枪战暴力场面、武侠式的枪手作主角。特征还有极简约的镜头运动，一说是因财力有限，一说是将传统西部片“去神话化”(demythologized)。因Spaghetti Western的流行，其他国家也纷纷出产了自己的“美国西部片”，也常以该国典型食品冠名，如西班牙的“Chorizo Western”(辣肉肠西部)、墨西哥的“Burrito Westerns”(卷饼西部) 等。

8.女子监狱：Women in Prison

        剥削片总离不开血腥暴力与女色，有什么比两者加起来更引人入胜？女子监狱！此类片有其故事公式：女主角无辜入狱，在狱中受尽同囚、狱卒及狱长(后二者可男可女)的侮辱与迫害，被施以酷刑甚至性虐待，最后成功越狱或做出大反击。因监狱封闭的环境设定，可大肆卖弄性欲、同性恋。必然出现的女子殴斗场面，即所谓的“猫战”(Cat fight)，更是欧美年轻男性观众的最爱。日本也拍摄了一系列类似题材的影片。70年代，女囚进而成为硬性色情片的题材，监狱的血色与春色更无边。正因片子肆无忌惮，此类型的部分片子在英国长期被禁映，即便近年仍未放宽。

9.纳粹奴营：Nazisploitation

        与女子监狱有直接关连的，是以德国纳粹集中营为背景的性剥削片。纳粹奥斯威辛集中营里，约瑟夫·门格勒掌管的残酷人体试验，成为此类型的蓝本。以医学实验为由，少女赤身露体地被纳粹军人反复折磨。那些纳粹军人共同之处是操着德语口音，或说出似是而非的德语(像卓别林在《大独裁者》的表演)。若纳粹军人是个女性，则性欲异常旺盛，男囚犯难免成为发泄对象。1975年美国的《纳粹女魔头——残酷疯淫所》(Ilsa, She Wolf of the SS)票房大获成功，开创Nazisploitation类型，亦奠定女主角迪娅尼·索恩(Dyanne Thorne) 的纳粹女魔头形象。然而对这类型作出最大贡献的还是意大利。丁度·巴拉斯的《纳粹疯淫史》(1976)是我国影迷较熟悉的一部。

10. 亵渎神女：Nunsploitation

        在封闭的空间里，越轨行为更肆无忌惮。弗洛伊德曾说：禁忌其实是我们的欲望。故此，欧美男性一直对天主教修女存有非份之想 (正如我国清末民初也有嫖尼姑“文化”)。Nunsploitation类型诱使这欲望爆发。背景大多设定在中世纪的修道院，主题是教会压抑人的性欲，修女却面对诱惑，亦有部分与教宗审判有关连。

《感官世界》海报

        虽不离剥削原素，却有不少Nunsploitation片带有女性独立自主的意识，受女性主义者的正面评价。其中大部分片更对保守虚伪的教会做出直接指斥。在教会影响力较大的国家，Nunsploitation片非常盛行。意大利（再一次）是此类型的主要生产国。

11. 粉红映画：Pinku Eiga

        Pinku Eiga其实是一个统称，泛指所有日本出产的软性色情片，当中的题材广泛，但万变不离其宗的是女性赤身露体。战后日本电影相当保守，就连接吻的镜头也要回避。60年代情况改变，武智铁二的大胆情欲片《白日梦》(1962) 与《黑雪》(1965)大获成功，带起粉红电影的第一浪。日活等大片商与小公司争相抢拍。这段时期多位“粉红女优”，如香取环、路加奈子、辰巳典子、白川和子等名噪一时。若松孝二自立门户的作品既有性爱、暴力兼带政治信息，为他赢得“粉红片教父”的美誉。70年代，粉红片的第二浪更放异彩，古装有小沼胜的《花与蛇》(1974)及田中登的《阿部定实录》(1975)，内容通常带性虐待。时装片则有铃木则文“的“女番长”及“恐怖女子高校”系列，主角池玲子及杉本美树被外国影迷视为性感女神。80年代后日本成人电影（AV）兴起，令此类型迅速没落。

12.  小龙再现：Bruceploitation

        70年代，全因李小龙的出现，香港电影也在国际影坛占一席之地。这位巨星的艺术成就太高、成名太快却又死得太早。他一去，功夫片江山一下子变真空，又没有另一位巨星来填补，聪明的港片商人想到找人来模仿李小龙开戏。瞬间，“X小龙”主演的片子充斥市场。故事不外是李小龙四部作品的所谓续集，甚至穿凿附会小龙的生平故事、轶事或离世事件。吴思远导演的《李小龙传奇》(1976)是当中较成功的一部。主演《李小龙传奇》的台湾演员黎小龙(原名何宗道)，被公认为形神俱备的仿小龙演员。其次是演过《死亡塔》(81) 的韩国演员唐龙。还有演《精武指》的吕小龙。毫不貌似小龙的“火云邪神”梁小龙也演过《李三脚威震地狱门》(1977)，讲述小龙死后在地府开设精武门，与007、盲侠座头市、荒野大镖客、吸血殭尸等人比武！更与艾曼妞、独臂刀及大力水手结交……小龙惨遭恶搞！

本文原载于《电影世界》

作者：王史丹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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